部分慢性乙型肝炎(CHB)患者在长期抗病毒治疗、肝功能复常且HBV DNA转阴后,常会萌生“减药”甚至“停药”的念头。然而,国内外大量随访研究都观察到同一个现象:无论口服核苷(酸)类似物(NA)还是聚乙二醇干扰素(PEG-IFN)治疗,一旦擅自停药,病毒学复发、生化学反弹乃至临床失代偿的发生率都显著升高,部分患者还会在短时间内出现肝纤维化快速进展,甚至诱发肝衰竭或肝癌。为什么“已经好转”的乙肝,停药后反而更容易“卷土重来”甚至变本加厉?本文结合最新循证资料,从病毒学、免疫学、肝脏微环境三方面进行剖析。
一、病毒学因素:cccDNA与整合HBV DNA仍是“火种”
1. 肝细胞核内共价闭合环状DNA(cccDNA)可终身存在,NA只能抑制其复制,不能清除。停药后,只要cccDNA水平≥1 copy/肝细胞,就有重新转录、包装成新病毒颗粒的可能。
2. 长期NA抑制状态下,病毒为“存留”会发生突变或表观遗传沉默;停药后,野生株反弹往往更“凶猛”,出现HBV DNA>2000 IU/mL甚至>6 log10 IU/mL的“报复性”升高,其肝内复制风暴可直接诱导肝细胞损伤。
3. HBV DNA整合宿主基因组后,可产生截短型表面蛋白(HBs)与非编码RNA,激活致癌信号通路,停药后伴随病毒反弹,整合片段转录水平同步升高,为肝癌发生“二次打击”提供了窗口期。
二、免疫学因素:免疫“刹车”松开后出现反跳性肝损伤
1. 长期NA维持HBV DNA阴性,可造成HBV特异性T、B细胞功能“用进废退”,表现为PD-1、CTLA-4、KLRG1等耗竭标志物升高。停药后,一旦病毒抗原再度升高,机体免疫系统处于“后知后觉”状态,无法及时控制病毒,导致复制窗口延长。
2. 当病毒量突破免疫阈值后,机体又会出现“报复性”清除,大量CD8⁺ T细胞与NK细胞聚集肝内,引起ALT骤升(flare)。这种“先放任、后风暴”的免疫反跳,是停药早期出现肝纤维化和肝功能失代偿的核心机制。
3. 干扰素治疗获得HBsAg清除者,复发率虽低于NA,但若停药时抗-HBs<100 IU/L,免疫记忆尚不充分,仍有20%左右患者可出现“血清学逆转”,提示表面抗体水平不足同样无法有效约束cccDNA复苏。
三、肝脏微环境与基础病理:纤维化越重,停药风险越高
1. 长期炎症-抑制-再炎症的循环,使肝星状细胞(HSC)处于“激活临界点”。停药后病毒反弹+免疫攻击双重刺激,可迅速诱导HSC大量分泌胶原,已报道F3-F4患者停药后24个月内纤维化进展率≥30%,而持续用药组<5%。
2. 基础肝病越重,肝再生能力越差,一旦ALT flare,极易出现胆酶分离、凝血障碍等失代偿表现。研究提示F4患者停药后100%出现病毒学复发,其中28%需要紧急再治。
3. 肝细胞长期处于“高转化”状态,端粒磨损、染色体不稳定,为病毒再复制提供了更多整合位点,促进向肝癌演变。
四、临床证据:复发数字触目惊心
1. HBeAg阴性患者NA停药后1年病毒学复发率43.7%–79.2%,临床复发率50%–60%,再治疗率40%–50%。
2. 亚洲多中心回顾性队列:F3-F4患者停药后5年肝癌累积发生率14.2%,持续用药组仅4.1%(P<0.001)。
3. 即使获得HBsAg清除,若抗-HBs<35 mIU/mL,仍有24%复发;抗-HBs≥100 mIU/mL者复发率仅3.2%。
五、如何降低停药后进展风险?
1. 严格把握停药标准
NA治疗:建议以“HBsAg清除+抗-HBs≥100 IU/L”为金标准;若仅HBeAg血清转换,需继续巩固≥3年,并保证HBV DNA持续阴性。
PEG-IFN治疗:完成既定疗程后,即使HBsAg清除,也建议巩固12–24周,并监测抗-HBs水平。
2. 停药后强化随访
前12个月每月复查HBV DNA、ALT;12–24个月每2–3个月复查;此后终身每6个月复查HBV DNA、ALT、AFP及肝脏弹性。
出现HBV DNA≥2000 IU/mL或ALT≥2×ULN,立即再治。
3. 再治策略
首选原有效NA(ETV、TDF、TAF),不建议随意更换;若既往为干扰素治疗,可视情况联合NA“加强”。
4. 生活方式干预
绝对禁酒、控制体重、慎用肝毒性药物;合并脂肪肝者需同步干预,避免“二次打击”。
总结来说:乙肝“好转”不等于“康复”。cccDNA与整合病毒DNA的持续存在、免疫耗竭与反跳、肝纤维化背景下的再生压力,共同构成停药后病情快速进展的“三重门”。目前国际主流指南均倾向“长期、甚至终身”NA维持治疗,除非已获HBsAg清除且抗-HBs高水平。患者切勿因一时指标正常就擅自停药;如确有停药需求,应在专科医生指导下,完成系统评估与严密随访,才能最大限度降低病毒反弹与肝病恶化风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