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育的本质，是让生命如春水般舒展
清晨的风，掠过校园的香樟，把琅琅书声揉碎在光影里。一个年轻的教师蹲下身，替孩子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，眼神里的温和，像极了春日里融化的冰棱，这一瞬，忽然就懂了，教育的本质，原不是刻板的规训，而是这般带着温度的浸润。可前日见的一张校园照片，倒叫人心里沉了沉，那股子温润的感觉，也淡了几分。
教育的本质，首先是尊重。就像那园子里的花，红的牡丹，紫的牵牛，各有各的风姿，从没有哪只手会强迫牵牛要开得像牡丹。福建三明那所中学的“45°斜面短发”风波，像一块投入静水的石子，惊起了圈圈涟漪；而那张照片里的景象，更像一层薄雾，蒙住了教育该有的鲜活——几十张课桌摆得像机器压出的方块，孩子们背着手坐得笔直，连脑袋倾斜的角度都差不离，面前的课本翻开在同一页，照片里的阳光明明斜斜地洒在窗台上，却照不进那份僵硬的“整齐”里。有个孩子的手指悄悄蜷了蜷，像是想摸一摸课本上的插画，又飞快地收了回去，那点藏不住的好奇，在满屏的“标准姿势”里，显得格外单薄。
朱自清先生写荷花，“那一朵红莲，昨夜还是菡萏的，今晨却开满了，亭亭地在绿叶中间立着”，他写的是花的自在，也是生命本该有的模样。可照片里的教育，偏要把“亭亭”的花折成同样的弧度，把不同的孩子裁成同样的尺寸。有的孩子本爱晃着腿思考，却要硬把脚并成直线；有的孩子爱凑在一起小声讨论，却要被隔开成孤立的“方块”。这样的“规范”，哪里是尊重？倒像在给鲜活的生命套上透明的壳，看着整齐，内里却少了透气的缝隙。
记得幼时读私塾，先生从不对我们的疑问蹙眉，他会摸着胡须，引着我们到庭院里看蚂蚁搬家，看蛛网结丝，然后慢悠悠道：“学问这东西，就像这蛛丝，得自己一点点织，旁人急不得。”如今想来，那份尊重里，藏着教育最本真的耐心。若是先生见了那张照片，大抵会摇着头说：“孩子们的手，该用来翻书，也该用来捉蝴蝶；孩子们的眼，该看黑板，也该看天上的云。”老师的目光，该是春日的阳光，照得见牡丹的华贵，也怜得惜苔花的微小，让每个孩子都敢在自己的时区里，慢慢发芽，而不是在照片的“标准”里，逼着自己长成别人的样子。
教育的本质，也是引导，如春雨落进泥土，悄无声息，却让种子有了破土的力量。课堂上，老师把问题抛出来，像把一粒石子投进学生的心湖。“为什么天是蓝的？”“古诗人为何总爱写月亮？”孩子们的小手举得像小树林，思维的火花在空气里碰撞，老师笑着听，偶尔点拨一句，恰似江南水乡的橹，轻轻一摇，船便顺着水势，悠悠向前。可再看另一张课堂照片，老师站在讲台上，手里的教鞭指着黑板，下面的孩子都低着头，没有一只手举起，连呼吸都像是放轻了——这哪里是引导？倒像在驱赶着一群小羊，只能跟着鞭子的方向走，连抬头看路的勇气都没了。
朱自清写《春》，说“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，嫩嫩的，绿绿的”，那“偷偷”两个字，写尽了生命自主生长的意趣。教育的引导，大抵就是这般“偷偷”的功夫，它从不是把知识生硬地塞进孩子的脑袋，而是在他们心里播下好奇的种子，再借着一次次的启发，让这种子自己去寻阳光、找雨露。可照片里的课堂，连“钻出来”的缝隙都没留——老师说什么，孩子记什么；黑板写什么，本子抄什么。就像把小草连根拔起，栽进指定的土坑，看着是长起来了，根却没扎进土里，风一吹，就晃悠悠的。
教育的本质，更是唤醒。唤醒每个生命里沉睡的天性，唤醒对世界的好奇，对真善美的感知。校园的角落里，有个孩子蹲在那里看蜗牛，看得那样专注，连老师走近了都没察觉。老师没有呵斥，只是陪他一起看，看蜗牛背着壳，一步一步挪过青草茎。后来，这个孩子在自然课上，把蜗牛的生活习性讲得头头是道，眼里的光，亮得惊人。可我见过一张“课间照片”，孩子们排着队在操场走，胳膊贴在身体两侧，连脚步的节奏都要跟着前面人的脚后跟，有个孩子望着墙角的蒲公英，脚步慢了半拍，立刻被老师拉回队伍里——那朵蒲公英的白绒球，明明在风里飘着，却没唤醒孩子心里半分欢喜，只唤醒了他对“出错”的紧张。
这多像朱自清笔下的“东风来了，春天的脚步近了”，教育的唤醒，便是这阵东风，让每个孩子心里的春天，自然而然地来。它不要求杜鹃学黄鹂的鸣唱，不要求小溪仿江河的奔涌，只是让杜鹃把鸣唱唱得清亮，让小溪把奔涌流得欢快。可那些刻板的照片，偏要把东风改成固定的风向，把春天剪成统一的花期。就像那被强制剪了短发的女孩，若能在尊重里被唤醒对美的感知、对自我的认同，她眼里的光，定会比照片里“整齐的短发”更动人；就像那想看蒲公英的孩子，若能被允许多站一会儿，他心里种下的，或许是未来成为生物学家的种子。
教育的本质，还有陪伴。是老师在孩子摔倒时伸出的手，是在他们迷茫时递去的灯，是在他们成功时含泪的笑。就像春日的暖阳，一路陪着花草生长，不疾不徐，却从未缺席。有个孩子作文总写不好，急得掉眼泪，老师没有批评，只是每天陪他读一篇小散文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