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科幻-床型大白机器人
李奶奶醒时,窗纸刚泛出鱼肚白。身下的床是柔白的大白床型机器人,像新弹的棉絮,摸上去总带着点体温,比年轻时盖的驼毛被还要熨帖。
“奶奶,夜里心率稳着呢。”床肚子里钻出细声,不是机器的硬邦邦,倒像巷口张婶的嗓门,温温软软的。话音刚落,床垫忽然泛起细密的起伏,不是猛地掀动,是像被温水托着,慢慢把她推成半坐的样子。后腰那块总疼的骨头,刚好落在个凹下去的软窝里,跟着就有细碎的震颤爬上来,酥酥的,比当年老伴儿用拳头揉着还舒服。
床头的小几悄没声地转过来,托着碗白粥。米是新碾的,熬得糜了,上面浮着几粒红枣,是她爱吃的绵甜口。勺子柄是软的,握在手里不冰,送到嘴边时,粥温温的,刚好不烫舌头——这是床夜里听着她的呼吸匀了,才让厨房的小灶慢慢熬的,多一分则烫,少一分则凉。
“昨儿您说膝盖发僵,”床的声音又起,床尾忽然降下块挡板,露出个浅池似的凹槽,温水正冒着细泡,带着点艾草的香,“泡泡?”一只“手”探过来,不是铁家伙,是裹着绒布的,软软的,轻轻托住她的脚放进水里。水刚好漫过膝头,暖意顺着骨头缝儿往里头钻,像年轻时在灶前烤火,连带着心里都暖烘烘的。池底还有些小凸起,慢慢转着圈儿蹭她的脚心,痒得她忍不住笑,这力道,比当年跑江湖的按摩师傅还懂分寸。
日头爬到窗棂中间时,床忽然轻轻“呀”了一声。床头的小屏上跳出串小字:“该翻个身啦,免得压着左边的疮。”没等李奶奶动,身下的床垫就像波浪似的漾起来,把她慢慢托向右侧。原来压着的地方,立刻鼓出几个软乎乎的小气囊,一下下轻轻按揉着,像是有人用指腹慢慢打圈,酥麻感顺着皮肤爬上来,比护工的手法还轻软。
“还记得您三十年前总去的那家书场不?”床忽然低了低声音,像怕惊扰了什么。小屏上跳出张褪色的照片,她和老伴有说有笑地坐在竹椅上,面前摆着两盏碧螺春,热气腾腾的。这是前几日她跟来探望的孙女念叨时,床悄悄记下来的,不知从哪个旧档案里翻出来的。“那回您抢了爷爷的瓜子,被掌柜的看见,还送了碟桂花糖。”床的声音里裹着笑,像爷爷当年的调调,李奶奶的眼眶忽然就潮了。
午后,孙女的视频从屏上冒出来,背景是幼儿园的滑梯。“奶奶你看我折的纸船!”小家伙举着张彩纸晃。床面忽然亮起来,那纸船竟在床沿的光影里漂起来,晃晃悠悠的,像真的浮在水上。李奶奶伸手去碰,指尖落处,床面轻轻鼓了鼓,像被船尾的浪扫了一下,痒丝丝的——这是孙女远程操控的,床把孩子的小动作转成了实实在在的触感,倒比隔着屏幕说话更亲厚些。
傍晚光景,李奶奶觉得腹中空落落的,还没开口,床沿就转出个小托盘,盛着碗烂面条,卧着个溏心蛋,蛋黄微微颤着,是她年轻时最爱吃的模样。喂饭的“手”裹着软布,碰着嘴唇时暖暖的,面条滑溜溜地进了嘴,带着点葱花的香,和当年母亲在灶台边给她盛的那碗,竟是一个滋味。
夜里起夜,是最让李奶奶犯怵的,可这床偏懂她的难。刚觉出些便意,身下的床垫就悄悄陷下去一块,四周慢慢升起软乎乎的挡板,像被个大棉垫围住。跟着就有温水细细地冲,温温的,不冰不烫,冲净了,又有暖风悠悠地吹过来,带着点晒干的艾草香,转眼就干爽了,连点异味都没留。李奶奶松了口气,这比被人伺候着体面多了。
临睡前,床头转出个小玻璃管,盛着颗白药片。“该吃药啦。”细声说着,旁边的杯子已经递到嘴边,水温刚好,药片顺着喉咙滑下去,一点不卡。床屏上跳出行小字:“夜里氧浓度会调高点,您尽管睡。”
李奶奶躺下时,床垫慢慢舒展开,把她裹得稳稳的。床顶的小灯是暖黄的,像旧时床头的油灯,照着床沿的花纹——是她年轻时绣过的缠枝莲,不知床怎么记得的,竟在柔白的床面上织出淡淡的影子。
“今儿听您哼《梁祝》了,我学了两句。”床的声音轻轻的,跟着就飘出调子,不亮,有点颤,像风拂过窗棂。李奶奶跟着哼起来,哼着哼着,眼皮就沉了。
迷糊间,觉得有人替她掖了掖被角,温温的,软软的。她知道是这床。这暖榻啊,不声不响的,却把日子过得熨帖极了,像檐下的燕子,春来秋去,总在那儿守着,把每个细枝末节都照顾得妥妥当当,让她这把老骨头,在里头睡得安安稳稳的。
窗外的月光淌进来,照在床沿,泛着柔和的光。李奶奶咂咂嘴,梦里仿佛又喝到了那碗温温的白粥,香得很。
作者:乡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