麦饭香
礼泉的晨雾刚漫过柿树梢，李叔家的土灶就腾起烟。麦秸秆在灶膛里毕剥，像碎银碰撞的轻响。老伴将擀得薄如蝉翼的烙面抛进铁锅，滋啦——面饼即刻泛起金黄焦斑，边缘卷得翘翘的，揭锅时“啪”地脆响。李叔蹲在门槛抽旱烟，烟袋锅明灭间笑骂：“这烙面得烙出‘揭皮响’，才叫正经庄稼饭。”
浆水是头天腌的，陶罐里泡着芹菜段、胡萝卜丝，酸得透亮，舀出来时还浮着些微气泡。浇在烙面上，汤儿立马活泛了。李叔唏溜着吃面，筷子头一挑，面丝滑溜溜钻进口腔，吃完碗底朝天，抹嘴道：“刚饱，多一口都胀胃。”儿媳要添面，他摆手：“饭吃七分饱，胃里留空，干活才得劲——你没见麦囤子，装太满反倒漏。”
果园里的加减法
春日疏花，雇工小王攥着剪刀皱眉：“李叔，多留些花，秋来才高产！”李叔笑眯眼，指尖像抚弄婴孩脸蛋般拨开花瓣：“花多了树累，果子长不壮。留七成，树也歇缓，果子才匀实。”他剪得极慢，剪刀尖轻轻旋过花蕊，竟似绣花般细致。
套袋时节，日头毒得能晒裂地皮。李叔戴顶灰布帽，帽檐压得低，塑料袋在他手里翻飞成花，活像变戏法。干到晌午，后背沁出细汗，他便倚着树杈坐，摸出搪瓷缸——茯茶泡得琥珀色，啜一口道：“干活像熬粥，急不得。微汗正好，猛了伤气。”小王擦汗笑：“叔，您这干活还讲门道？”李叔磕磕烟袋：“人活一世，树活一秋，都得顺天应时。”
麦饭的四季歌
麦饭是礼泉人的四季情书。春日掐苜蓿，掐尖带叶，清水淘净，拌上粗麦面，匀匀裹住，蒸锅上汽，笼布一铺，摊成薄饼似的。蒸得麦香四溢时，李叔必喊：“麦饭要配蒜水！”蒜泥剁得碎，泼上热油，滋啦——香气漫过半个院子。咬一口，苜蓿嫩涩混着麦香，绵软里带点嚼劲，恰似日子的回甘。
夏日槐花麦饭，秋日红薯叶麦饭，各有各的风情。李叔就着苞谷糁子喝，稀稠正好：“粗茶淡饭养人，胃里舒坦，身子骨也硬朗。”那年雹灾突至，苹果被砸得坑坑洼洼。儿媳哭丧脸算损失，李叔蹲在门槛吧嗒旱烟，烟圈儿慢悠悠往上飘：“天要收，咱就少收些。人活着，别跟天较劲儿，身子骨别累垮。”夜里吃麦饭，就着腌萝卜，他吃得坦然：“饭够吃就行，心宽了，病就少。”
窑洞里的糊涂经
腊月里，土窑烧得暖烘烘。李叔给孙辈讲苹果经，烟袋锅明灭间，话里全是过日子的学问：“树要歇，人也要歇——饭吃七分饱，是给胃留余地；干活微出汗，是给身子留气力。”孙辈眨着眼问：“爷爷，您咋啥都懂？”李叔笑出满脸褶：“活了大半辈子，才懂‘难得糊涂’。事事较真，累心又累身；睁只眼闭只眼，日子倒顺溜。你看那麦饭，粗粝里透着香，哪样精细了？”
窑外雪落无声，窑内麦饭的余香还在。李叔的话，像礼泉的土，朴实却扎得深：人活一世，吃别过饱，干别过猛，心别太精——这寻常日子里的节制与豁达，恰是最本真的养生智慧。就像灶上的麦饭，在蒸汽里慢慢蒸腾，把光阴熬成了最妥帖的滋味。
作者：乡韵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