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厕“破案”记之丁丁有多大？
真相只有一个。
------江户川·柯南
2017年临近春节的一天，不育门诊患者很少，下午临近下班，诊室走进来一家三口。
为首一位30岁左右的年轻女性，背着单肩小跨包，手里拿着病历和挂号单，脸上带着一丝愠怒走了进来。随后是一位60多岁的老阿姨，表情颇为复杂，似乎有几分歉疚。
我正疑惑时，一个身形瘦削高挑、皮肤苍白的男子面无表情地磨蹭着走了进来。
情绪背后都有故事。
经验告诉我，基本态势可能是：男人是问题所在且已麻木不仁，年轻女性占据道义高地但是实际受伤者。
形势复杂，需要谨行慎言，我警惕起来，振作精神。
我请他们坐下，询问他们大概是什么情况，然后依次看看三个人，他们都沉默着，谁也不愿意开口。
我斟酌情势后，最终选择询问似乎欲言又止的年轻女性：需要什么帮助吗？
“让他自己说！”她短促有力地向着他左边的年轻男子偏了偏头，说道。
我转向年轻男子，微笑着看着他。他仍然面无表情，默不作声，但看了看年轻女子。
这时，老阿姨开口了。她操着一口“广普”，向我大概地说明了情况。
年轻男女分别是她儿子和儿媳妇。
结婚3年了，女方一直没有怀孕。原因是男方不愿意和女方同房。看了很多医院，医生都说男方功能没有问题，也开了药吃，都没什么效果，男方也拒绝吃药。现在，他们就想要个小孩，看能不能做试管婴儿。
末了，她拜托我好好给他看看，然后转身走了出去。背影带着那种操劳过度的中国母亲特有的疲惫和无奈。
气氛变得有些微妙，年轻男女都低垂着眼皮。
我定了定神，试图寻找突破口。
我看着男方的眼睛，用尽量亲和的声音试探性地问他，为什么不想过性生活，是性功能有问题还是心理上存在障碍。
他依旧面无表情，自然表现出拒人千里的惯性默然，像是一种阵势。
看着女方呼吸越来越急促，我感觉到他是在故意激怒女方。
果然，男方持续的沉默氤氲的况味，让女方按捺不住怒火。
她起身把门关严实，然后气冲冲地对着男方说：“你说话呀？你为什么老是不说话？你是故意气我吗？”
然后又突然转向我，带着哭腔：
“医生，我也不要脸了，我就直说吧，他不和我同房！我们结婚3年多了，除了刚结婚那一两个月，这几年总共同房不到10次！你说我怎么怀孕嘛，他们家还老说我有问题，让我到处检查吃药……”
分析她的表达逻辑，我已经明白：纵然生育是他们的目的，但男方的问题是今天诊疗的本体，而她的委屈和情绪，我同样不能忽视。
对于某些男人，女人的眼泪是大杀器。
可我观男方，却给人心不在焉人不在线置身事外的感觉。
我只能安抚女方，叫她别激动，慢慢说。
她用解决问题的态度，放下所有的矜持，抹着眼泪用令人惊讶的尺度开始讲述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情……
我忘记了她讲了多久，只知道她带来的是悲伤、愤怒夹杂责骂的交响曲。
期间，她经常会说着说着就转向男方，质问他：
“你明明可以的，你是不是不爱我了？”
“你不爱我为什么要和我结婚？”
“医生给你开的药你为什么不吃？”
“你是不是外边有人？”
“你是不是想离婚？”……
满屋子负能量，我感觉需要负离子。
间或，针对女方讲述的重点，我试图和男方进行沟通、求证。他只是偶尔看看我，或者看看他妻子，似乎是在观察情势，但倔强地保持缄默，让人无可奈何。
等到她终于只剩下抹眼泪和擤鼻涕，我温和地请她去诊室外边的候诊区坐下，调整一下情绪，表示要和她先生单独聊聊。
单独面对我，他仍然惜字如金。
在向他求证了他太太描述的的那些事实后，他再也不想说话。
他的闪烁、回避和沉默，让想帮着他解决问题的我一筹莫展、有心无力。
他并没有解决问题的态度。
我有些泄气，但总得有个结论或者交待。
我直言不讳地告诉他：你的性功能没有问题，你们之间也不完全是感情出了问题。
他看看我，不置可否。
我又直截了当地说：你不想同房，不是因为“工作累”，那是借口。
他连看都不看我。
为什么你刚结婚时还能正常过性生活，后来宁愿自己解决，也不愿碰你妻子？如果你如实相告，我或许还可以帮上你。
他突然深吸一口气坐直，看着我，然后又叹了一口气，轻轻地摇了摇头，双眼黯淡无光。
XXX，我直呼姓名。
你这样我帮不了你。
我替你妈妈和你太太难过。尤其是你太太，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，她需要做试管婴儿来生小孩，更没底的是，她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，她要不要生小孩，你能不能给她未来？
作为男人，我们要有点担当。
而且，我们都想帮你……
他置若罔闻，姿态抗拒。
我意识到这样的沟通方式不对，却一时无招。
数分钟后，我败下阵来，无奈地站起身打开门，他太太和母亲走了进来。
我告诉她们，可以肯定他性功能是正常的，至于为什么不过性生活，症结可能是心理因素，我不得而知，也非我所长。解铃还须系铃人，这个需要夫妻双方冷静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谈，或者寻求心理医生的咨询。你们首要目标是想要个孩子，他无法配合，如果你们决定做试管婴儿，那就先去做下相关的检查。
年轻女人捂着嘴巴泪如雨下。
老阿姨扶着她的肩膀，他仍然低头沉默。
这种气氛太压抑了。
我站起来，拉开窗帘，打开窗户，开了检查单，交待注意事项后，和他们告别。
我走出诊室，去了卫生间，想调整一下。
在厕所，我又遇到了他。
他正在小便，看见我进去，身子猛地一侧，斜着背向我。
我笑了一下，没说话。
然后我开始小便，并想着怎么跟他再聊几句，或许能获得点有用的信息。在我心中，厕所其实是个坦诚相见、让人减少防卫的好地方。
不料他很自然地扭过头来，认真地凝视着我的“水龙头”。
我一下有点接不住这无法描述的审视，惊讶于他的无礼和冒失。
结合他在诊室里的表现，我内心自嘲着，终于有主动性了，看就看吧，既然有缘认识，加深点印象也好，于是假装没注意到，只想尿完收工。
不料数秒后，他竟脱口而出：医生，你的##（粗俗俚语，意指丁丁）正常吗？
我震惊、错愕，突然发笑。
笑得被口水呛到咳嗽，咳到眼中带泪，也没想出怎么回答他。
内心在想，这个内向、敏感、无知、粗俗、固执、可怜的家伙！ 他是怎么能够做到那么认真自然地看我、还敢问我是不是正常的呢……
为人性僻耽佳句，语不惊人死不休！
古人诚不欺我！
原来，他性格内向，而她性格强势，刚结婚时性生活也算正常。
有一次，她在亲密无间的时刻开玩笑说他的丁丁比较小，不如她前男友的大。
他内心立刻受到暴击，非常生气，却不敢表露出来。于是不时在网络上搜索一些并不准确的信息，逐渐在苦闷中接受现实，对自己的“小”深信不疑，变得自卑。
床头的玩笑，暴力量级超越了所有的嘲笑，击溃了他男性的自尊。
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想着那句话，让他无地自容，痛苦不堪，开始回避、拒绝性生活。
她逐渐不满，认为他身体出了问题，带着他到处看病。医生都说他没问题，有医生也开一些药，但他并不服用。她又认为他对自己没了感情，或者外边有其他女人，于是经常吵架、责骂他。
他由此更加反感，并陷入恶性循环。
他想离婚，可是觉得武器装备太差，太自卑，对两性生活和婚姻彻底失去信心。
长恨春归无觅处，哪曾料，一句玩笑废掉真功夫。
后来，我耐心给他们做了一些科普，也给了一些建议。虽然他们将信将疑，但也算不虚此行。
他们的性生活逐渐恢复了正常。
生育力评估时，他精液质量分析提示精子活力低下、畸形精子比例较高，病因筛查发现双侧精索静脉曲张，随后给他实施了显微精索静脉结扎术。
她每次都陪诊，坦然面对他的各种异常，毫无怨言，并嘘寒问暖、呵护备至，让我感慨万千。
数次诊疗的交往，让夫妻俩对我越发信任，沟通越发顺畅、深入。随着精液质量不断好转，不久，女方便顺利怀孕，产下一个可爱的小男孩。
……
一晃3年多了，偶尔翻看一下朋友圈，不时可见他晒出的妻儿照片。我不经常点赞，但能感受到他们的幸福快乐。
我有时会想，如果不是那天在厕所里遇到他，现在会是怎样呢？
只是我一直忘不了他自然凝视的眼神，如同小孩子，看到了一个他爱而不得的玩具。
